原標題:上廁所只為方便?讓羅馬人來教教你|大象文摘
作者:mooncatch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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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廁所的式樣,21世紀的人們首先想到的通常是幾種主流廁所設計方案,包括蹲廁、抽水馬桶、單坑或成排茅廁、公園和大型露天互動中的移動廁所等等;而根據所處國家、文化與情境的不同又有日本的各類高科技人性化廁所、巴黎的街頭自動清潔廁所(Sanisette)、低地國家的野營旱廁(Hudo)以及撒哈拉以南非洲方便種植兩不誤的土法生態廁所(Arborloo)等等。
廁所這么一件滿足我們最基本生理需求的工具,似乎是早在遠古就已存在的生活必需品,我們在每天如廁時也絕不會突發奇想地端詳著馬桶圈或是打量著水箱思索它背后迷人的往事。
而真實的故事是,廁所雖然是個十分古老的存在,但現代人習以為常的幾種廁所設計,其歷史卻遠沒有那么悠久;僅僅往回倒退兩千年,我們看到的將是與今天截然不同的一幅如廁圖景。
今天我就跟你聊聊古代希臘與羅馬的廁所文化--為什么不說古代中國?因為我們老祖先的如廁體驗真的比古希臘和古羅馬人不知好到哪里去了。
在古典時代的希臘與羅馬,上廁所對于普通人而言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當代人對如廁最基本的要求之一的隱私,在那時幾乎不存在。
無論是在蘇格拉底和柏拉圖的雅典,還是在凱撒與西塞羅的羅馬,獨立衛生間都是一件只有富豪勛貴們才有可能享受的奢侈品;普通民眾只能三五成群地圍坐在空間狹小的公共廁所內,在各種很令現代人尷尬的氣味與聲音的交響合奏中排解自己的生理需求。
由于空間有限,如廁時與隔壁坑位的哥們撞個照面并不稀罕,起身清潔臀部時一頭碰到對面妹子抬起的手臂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甚至在十幾個「廁友」的圍觀下因為腸胃問題而屎尿橫飛也是必須要隨時面對的尷尬。
或許你是一個心理素質非常優秀的人,對于「廁友」們投來的目光毫不在意,對于空氣中彌漫著的刺鼻氣味與耳畔不?;仨懼娜梭w自然之聲也能視而不見,但是你卻很可能會對下一個有關古典時代廁所的細節望而卻步—沒有廁紙!
什么?你說沒有廁紙沒關系,可以用坐浴桶和凈身器代替?想得太美了!
即使是在供水管線錯綜復雜的古羅馬城市里,也鮮有專門為清潔臀部而設計的水器—如果你是一個有權有勢的貴族、富商或軍隊統帥,你自然可以讓你的奴隸做你的人工凈身器;如果你只是一介平民,估計只能去市民廣場前的噴泉那里享受一把坐浴桶體驗了(由于古羅馬的噴泉多被用作飲用水源而非簡單的裝飾,你很有可能會被街道治安官當場拘押,如果你運氣不好交不起罰款,那么恭喜你免費獲得一張古羅馬監獄深度游單程通票)。那么問題來了,普通的古希臘人和古羅馬人沒有廁紙和奴隸,他們使用的是什么呢?
答案是:身邊有什么就用什么!樹葉、干草、枝條、石頭、陶片、布塊,什么方便用什么。
古希臘人在這方面相當不講究,從綁著石塊的細木棒到奇形怪狀的陶器碎片,幾乎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他們沒用過的凈身工具。
從比例上來說,古希臘人使用陶器碎片和石塊最為頻繁,這對我們而言似乎難以接受,甚至光想一想就覺得發疼,但古希臘人卻毫不在意,他們還常常將敵人或敵對城邦的名字刻在這些被稱為πεσσοi的陶片上,批量使用;這不禁使人聯想到前些年常見的印有基地組織頭目拉登的廁紙,看來這一傳統歷史悠久。
相比之下,古羅馬人顯然要更為講究,對凈身的效果也更為挑剔。他們雖然處處都在向希臘人學習與借鑒,但在凈尻這件事關每個羅馬人如廁體驗的重大事項上卻擯棄了希臘人拿來就用的粗獷風格,轉而推行使用一種名為Tersorium的專業凈尻工具。這種工具簡單來說就是捆綁了海綿的木棍,被直接用來擦拭臀部。
不難看出,這種「海綿棒」(暫且這么稱呼它)相比于希臘人的陶片,最大的優點便是不容易誤傷到皮膚,畢竟再硬的海綿也比陶片要松軟,這在使用體驗上不得不說是很大的進步。
不過「海綿棒」的出現在舒服了人們臀部的同時也帶來了其它方面體驗的下滑。
海綿在那個時代并不是可以大規模生產制造的工業品,其供給往往十分緊俏,因此在一般情況下每個公共廁所都僅配備遠少于如廁人數數量的「海綿棒」,供所有來此方便的人使用。
這樣的安排不可避免地制造了衛生隱患,而古羅馬人應對隱患的唯一舉措只是在公共廁所內常備生醋(沒有醋時會直接用鹽),每個人在使用完后都會先將海綿放到流水下沖洗片刻,待洗凈后將海綿浸入醋中進行消毒處理,然后交給下一個等的不難煩的廁友。
這種處理看似衛生,但仍然無法解決公廁細菌滋生的問題,這使得羅馬時期的廁所成為了嚴重的健康隱患,二世紀后爆發的幾次大瘟疫之所以在城市造成巨大的破壞與公廁惡劣的衛生條件密切相關。
說到這里我就不得不提一下中國了。
中國古代使用紙清潔身體的記載最早能追溯至公元前二世紀,明確提到廁紙這一用途則是在成書于六世紀的《顏氏家訓》中的這么一句:吾每讀圣人之書,未嘗不肅敬對之;其故紙有五經詞義,及賢達姓名,不敢穢用也。
盡管如此,學者們依舊認為有充足的理由相信與古羅馬人生活在同時代的漢朝人有使用廁紙這一習慣,其不僅如廁體驗更佳,而且遠比羅馬式的公廁要衛生。當然,雖然公共廁所這一與城市文明緊密相連的產物在中國古代很不顯著,但公廁的缺失并不意味著古代中國人都享受著羅馬貴族才能體驗到的獨立廁所—古羅馬以引水渠、下水道和城市輸水管線為骨架的供水系統所帶來的便利依舊是同時代任何文明都無法企及的。
古希臘與古羅馬這種開放式的公廁,實際上提供了一種現代人很難描繪的體驗—廁所社交。
這么說絕不僅僅是調侃;事實上古羅馬人不僅將如廁視為解決生理需求的一種自然行為,更給其賦予了社會意義,甚至因此發展出了一系列廁所社交的規范。
這里我們必須解釋一下,進入元首制帝國后,古羅馬公共廁所的規模愈發龐大,在公元二世紀的羅馬城,一百來號人同時在一間公廁內方便的情景很是普遍;且由于羅馬公廁不存在性別、年齡與階級的限制,這一百來號人很可能包羅萬象,廣泛覆蓋了羅馬平民社會的各個群體。
當代人所重視的隱私對于羅馬人而言是一件聞所未聞的事情--他們不僅不會覺得在公共廁所方便是一件讓人感到害羞的事,而且會利用上廁所的機會與擁有不同個人背景、來自不同生活環境的廁友們攀談交流;公共廁所在事實上成為了羅馬市民們打聽獲得各類市井傳聞、民間軼事乃至國際新聞的另一個重要渠道。
另一伙對公共廁所重視有加的人便是正在晉升體系(Cursus Honorum)里向上爬的政治家了—在古羅馬政治里,通過演說獲得民眾支持是成功的政客所必不可少的技能,而公共廁所天然具備著聚集大量身份背景各異市民的功能,簡直是再完美不過的演講場地。
因此,當一個羅馬人興致勃勃地與你說道,「我昨天和幾個朋友在廁所聽了一場振奮人心的演講」,或者「我剛剛上廁所的時候聽到了一個不得了的大新聞」時,你并不會感到一絲的驚訝。
在本文的最后,我再跟你聊聊與古羅馬人如廁有關的一些額外知識。你可能感到疑惑:難道公廁就是普通人的唯一去處嗎?我能不能直接在自己家里解決呢?
答案是:可以!
在古典時代的羅馬城里你會經常在一些街角看到高聳著的碩大尿壺,當你在家里方便完后,只需要將排泄物倒入這些尿壺內即可。
可千萬別小看了這些個尿壺--尿在古羅馬是一樣貨真價實的商品,它不僅被用來提煉銨鹽,還被用于制作漂白劑的原料,皮革匠還會將動物皮浸泡于尿液中以起到脫毛的作用。
尿液種種有利可圖的屬性最終導致皇帝葦斯巴薌(Vespasian)開始給這些尿壺征稅,結果羅馬市民們便用皇帝的名字來稱呼這些尿壺,久而久之竟然成了一個遠近聞名的代名詞,這想必是葦斯巴薌始料未及的。
當然,在一個人口超過百萬的大都會里,并不是每個人都能快捷便利的找到一個可以傾倒的尿壺的,這導致羅馬城曾一度被漫天飛舞的糞便所困擾,走在街上就又可能突然翔從天降;為了應對這一情況,羅馬人一方面制定法律懲罰那些亂扔廢物的人,另一方面給許多因蘇拉(Insula,即羅馬時代的多層平民公寓)安裝了直接連通垃圾坑的廢物管道(是不是感覺和當代許多公寓樓里的垃圾滑槽很像呢),這些垃圾坑則會被農民們定期光顧以收集肥料?;仡櫣畔ED與古羅馬人這段讓人略感惡心的歷史,其實從側面映襯了我們今天這個物質豐富世界里,許多我們早已習以為常的事物背后那些久遠而艱辛的發展史。
我們不會因一個廁所而迸發出任何情感,但當農田與牧場為硝煙所籠罩,當宏偉的都市湮滅在雜草與亂藤中,當綿延不絕的引水渠逐漸干涸為一座座時間的紀念碑,當半圓形劇場看臺上的大理石一塊塊脫落,當公共浴場外鱗次櫛比的愛奧尼巨柱一根根坍塌,當連那昔日最不起眼的公共廁所都成為了「古代遺跡」時,我還是會忍不住感嘆一聲:每一個復雜系統的崩潰,都是一場無聲的悲劇。我們在享受著現代世界提供給我們的無盡繁華時,也絕不該忘記組成這個復雜系統的每一個細微關節。
當皇冠落地,鮮血染紅紫袍時,羅馬沒有亡;當旌旗漫天,硝煙漫過夕陽時,羅馬沒有亡;甚至當瘟疫襲來,尸體堆滿街道時,羅馬依舊屹立不倒。唯有當大道被蒿草覆蓋,當港口被沼澤侵蝕,當人們曾習以為常的冷暖浴場和下水管道成為湮沒在歷史記憶中的「古代科技」時,我才知道,那個世界早已不在。